从栅栏边走过,女儿下意识地探过头去,望了望栅栏的那一侧。我知道,她定又想起了那株胡瓢藤。
那年夏天,我偶然发现栅栏边长出了一株胡瓢苗,油油的,顺着栅栏爬上来。过了不几天,它竟高高地昂着,探上了栅栏的顶端,向四边蔓延着。不久,它开出来细小的白花,吐着嫩嫩的蕊。
我告诉女儿,在老家,叫它胡瓢。小时候,家乡多的是,田间地头和沟渠边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,它们会顺着灌木丛,缠绕着芦苇,渐渐攀上高处,开花结果。
女儿好奇地问:“那果实怎么样?能吃吗?”读小学的孩子对任何新鲜事物,都充满了新奇,爱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那果实外面长得像癞葡萄,内瓤却像毛尖草,嫩白微甜,还带着小小的籽儿。小时候我常常吃。那时,小伙伴们常把书包塞得满满的,课间时拿出来分享、解馋。味道好极了。我边说边咂嘴,似乎已经掰开一瓣,放到了嘴中。引得女儿一脸的神往。
那天以后,女儿每次从那经过,都要傻傻得盯上一会。问她,她神秘兮兮:“爸爸,花都败了这么久,啥时候才结出果实来呢?”我拨开藤蔓,赫然有一枚小果实隐在那里,满身麻麻的小疙瘩。女儿开心得像见了宝贝一样,在小手中捏了很久。
不几天,女儿回家欣喜地对我说,又结出了三个小胡瓢。她甜蜜地盼着小胡瓢快点成熟。终于,那个最早结出的胡瓢长大了。女儿小心翼翼地摘下。起初,她只是把玩,舍不得吃。我告诉她,约摸三五天,那小果实也就成熟了。她才轻轻撕开绿色的外壳,露出洁白如玉的果实来。女儿先撕下一瓣,送给我先吃,久违的甜润和馨软瞬间在我的舌尖上蔓延开来。女儿一边品尝,一边感慨,说没想到麻皮癞脸的它结出的果实竟这样好吃。
这以后,女儿对那株胡瓢的关注更勤了。每次放学归来,必先去拜访它,瞅瞅结出了新果没有。她告诉我,得带点给同学尝尝。那段日子,胡瓢左右着女儿的快乐。她甚至考据起胡瓢来,说它名字中有“胡”字,许是历史上来自西域,它粗犷的表皮就是佐证。这让我感到意外的惊喜和欣慰。辞海上讲,胡乃古代对西部和北部少数民族的泛称。从胡瓢的外形上看,似有西北的粗犷。
狂风吹起,整个胡瓢藤吹响了飒然之歌,像极了西北大漠中的万籁声响,盖与胡笳十八拍相类。但我还是疑心胡瓢的“胡”乃“葫”之讹,它的长相酷似赖葡萄,又像是一不小心,被压变形的嫩小葫芦。
我家住在五楼。一天,我从客厅的窗户里惊奇地看到,栅栏边,女儿正弯腰,艰难地搬着几块砖头,垫在那株胡瓢藤下。她悉心地垒好,然后站上去,很小心地翘起脚尖,侧着身子,努力伸长胳膊,探手去够长在栅栏外的胡瓢果。女儿几乎整个隐在了枝蔓间,一隐一现的蝴蝶结让我感觉到她的艰难求索。她惶恐脚下的砖块倒塌,努力了好几次,才好不容易摘到了那个胡瓢果。进门来,女儿一脸得意,却不知自己的小脸蛋上沾满了栅栏上的斑斑锈迹,成了小花脸猫。
秋意渐浓时,那胡瓢藤渐渐露出枯黄的颜色来。女儿经过时,仍会探看一番,企望长出新果来。我告诉她,它快枯萎了,明年也许还会长出新的,开始新一轮的发芽,开花,结果。女儿失落的神情中,方透出一丝念想。
不料,两天后,女儿黯然地告诉我,那藤蔓已被清洁工人连根拔起,只怕来年再长不出来了。面对女儿的伤心,我竟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去安慰。我告诉女儿,在这世上,有些快乐短暂得如昙花一现,但它值得我们用心去追忆,去回味,这就足够了。
一晃多年过去了,现在,女儿经过那栅栏,还会不经意地想起那株胡瓢藤,想起它曾经带来的快乐与欣喜,一枝一蔓,一点一滴。 |